2025年7月4日星期五

离乡的人,和未走的人


曾经有一时期,我都是骑着自行车,穿越在宁静的哥打巴鲁市区。

一个曾经很繁华的城市,我发现它已经失去了许多光辉的一面。电影院关闭了,蹦迪场也关了,有的超市也经营不下去。一排排的商店,不是晚上无法营业,就算是白天,也只剩下几间,好像在告诉自己:“再撑一下吧!”

骑行的晚上,或许也没那么安全,会不时闪避凹凸不平的道路,甚至要避开来往的车辆和摩托。我曾经一度有些冲动,想要写信投诉:是否可以修一修坑坑洞洞的马路,让道路使用多一份安全感?可惜,后来还是放弃了。

后来,我选择了不再骑行,尤其是晚上,还是安全第一。我选择了带着自行车到国外,骑在他国的骑行道上,多了一份安全感。看着一路上的风景,让我见识许多,也带回许多回忆。我在某一个国家探索,看到的是风土人情。当然,这里也有,只是确实改变许多,变得很寂静了。

或许这个小城市,是最好的退休地方。宁静的晚上,没那么繁忙,去哪里也很快。就算是堵车,也只是那几条主要的公路。当然,节日的时候,许多游子回乡了,那么就选择呆在家里,要不然也出游。

许多人都说华人人口不断减少,这当然是很明显的。我看着许多由华人经营的商店,有的是关闭了,因为孩子选择不回乡;有的也无法继续经营,因为生意难做。主要的几条公路,一排一排的商店,可能就只有几间在做生意。多数的传统生意,也选择了转型,甚至改变经销手法。当然,也不难看到友族同胞,把已经老旧的商店改成咖啡厅。要不然,也选择开金铺,所以也造成了本地的马来妇女穿金戴银。她们还调侃说:“别再看不起吉兰丹人了!”

哥打巴鲁成为了一个转站点,曾经的人选择了离开,要不然就选择在这里养老。然而,它也吸引了许多外来人,来到这个看似没有什么发展的地方,在这里大展拳脚,然后赚得盆满钵满。就好像以前的父辈,选择在这里落地生根。

这个小城市,在不久的将来,会不会成为老人城?看看人口,不难想象,这确实有可能发生。我们无法增加新生人口,也无法留下即将离开的年轻人,更别期望可以呼唤在外、已经过着安逸生活的中年人,回到这里继续奋斗。

当我看着家人已经搬迁了,甚少回来,会不会自己也成为其中的一份子?也不知晓了!

岁月在校园静静流淌


我把车子停在学校旁的小巷,让孩子步行进入学校。中华中学,我的母校,一个承载我许多回忆的地方。这里的球场,更是刻下了我青春的汗水与伤痕。离开中学后,我踏入小学,开始了我的教学生涯,直到选择提早退休,才正式告别校园。然而,即便退休了,我还是未能真正离开学校——因为孩子还在这里求学。或许,今年过后,这里将成为我真正道别的地方。

这是一个从来不陌生的地方。从小学开始,我便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。几个年代的变迁,确实改变了很多,唯一没有改变的,是校门附近的篮球场。那是我们当年必须顶着烈日、不停奔跑的地方。体育节时,我们冲进球场尽情玩乐,因为那是唯一属于我们的空间。后来,我们才到体育馆进行运动项目,得以在室内挥汗如雨,免去曝晒之苦。

只不过,如今的篮球场已成了停车场。随着时代进步,许多老师有能力拥有汽车,便逐渐放弃骑摩托车了。就像现在的学生,家人愿意牺牲睡眠时间接送孩子上学,校园旁停放的摩托已寥寥无几,不像以前那样放学时整排整排、引擎声此起彼落。

从校门望去,便是“宏愿楼”。记得在1990年代中期,我已在小学执教,亲历了宏愿楼的筹建过程。当年,连小学生也一同参与筹款活动,因为这不只是中学的建设,而是中华三校的共同心愿。我们秉持“吾爱中华”的精神,不分彼此地支持母校。

我印象特别深刻,是因为我教过的一位学生也叫“宏愿”;加上当时我国推行“2020年宏愿”,描绘国家迈向先进国的蓝图。只不过,时至今日,这个目标早已无法达成。

宏愿楼落成后,我曾教导的两位球员相继离世,也让不少人联想到是否与楼梯口的“煞气”有关。虽然这种说法没有科学依据,但相信命理的人,也许会有不同解读。

宏愿楼层层的阶梯,确实成了团体合照的热门场景。我们1986年毕业的中学生,在毕业30年后重返母校举行一系列活动,也特地在宏愿楼楼梯前拍下大合照。每年政府考试成绩放榜时,优异生总会在此排列整齐,高举成绩单合影;一旁更站着校方贵宾、嘉宾,共享荣耀时刻。

我已经许久没在篮球场上打球,也无法再轻松举起篮球投篮。可能我也不愿、也不能再在球场上奔跑,那段时光终究已远去。我曾经留下的足迹,也早已被岁月抹平。

如今的我,依旧每天都路过这所已经面目一新的母校。我不知道哪一天,这里是否会变得陌生,一个我不会再驻足的地方。虽然它承载着我将近半世纪的回忆,但有些回忆,却是不堪回首的往事。

回望,就是一种亲情


只是隔了一个星期,我送走了两位长辈,走完了他们人生的最后一段旅程。而那位唯一和爸爸同辈的大伯,也离开了人世。

记得奶奶是二十世纪初的人,大约十来岁,就从中国梅县被所谓的“亲人”带到关丹甘孟这个小镇,当了爷爷的童养媳。这,就是那个年代的悲歌。

十九世纪末,清朝政府腐败,导致许多中国人远走他乡,南下南洋谋生。大多数人只能靠苦力维生,锡矿和胶园是首选的出路。过得稍好的人,才有机会开店做生意。我记得叔公李诗章,曾是关丹公民小学的董事长。他家开着杂货店,小时候我们去探望,总是拿很多零食请我们吃。

然而,爷爷后来组织了另一个家庭,留下奶奶独自抚养孩子。因此,在我眼里,爷爷是个陌生的存在。奶奶从不提起他。只记得爸爸在世时,某年突然要我们和他一起去祭拜爷爷。我站在坟前,看着前来祭拜的竟是爷爷的继子,而亲生子女却没有出现。

我望着那块刻着“李汉章”的墓碑,那是爷爷的名字,祖籍梅县。祖辈的根,就停在了这里。我想再找回去,却几乎无从下手。曾试图向大伯了解,但也无太多线索。

爸爸从小没有父亲,奶奶过得清苦,他在这样的成长背景下,自然也得不到完整的爱。印象中,妈妈曾说,爸爸不但没父亲,也没真正得到母亲的疼爱。

但年迈后的奶奶,曾与我们同住,而爸爸对奶奶的照顾,让我们知道他心里还是深深地爱着妈妈。所以,我们也不敢疏于照顾奶奶。

奶奶是个温柔的小女人,说话总是轻声细语。她很小就被收养为童养媳,生活困顿。年老时,因为我们家的经济条件不好,也无法让她享什么福。尽管如此,爸爸还是常带我们去探望他的兄弟姐妹。

小时候我们不明白,这种探望,其实是一种亲情的延续。虽然住在不同城市,但距离从不是他们联系感情的隔阂。爸爸妈妈在世时,总是提醒我们:记得去探望亲人。妈妈也会交代我们,带她走亲访友。

如今,爸妈都走了,我与亲人的联系也仿佛渐渐稀疏了。很多人,甚至已经失去了联络。

大伯在世前曾经提前,他也曾回去找过梅县,却也找不到任何具体信息。我计划明年带着孩子一起去一趟中国梅县,去走走那段我们祖辈的来路。他知道了,很开心地说:“很好!”

最近一次探望他,他还叫我把他的书籍都拿去,然而我却选择旅游书籍,那是他曾经到过的地方。我多么渴望可以去他所去过的地方,也拿着相机,像他一样。我记得自己的第一台相机,就是爸爸和他购买的菲林相机。然而,我却没有能力,可以像他一样,有了家庭,还是可以到处去游玩,让他可以提早,踏足许多地方。

过去,我对中国并没有太大兴趣,觉得我们都是黄皮肤、说相同语言,不必远行。但不知何时,我开始渴望再去一次中国。

许多曾经错过的,如今若有能力,我就不想再犹豫。如今我已没有家庭的束缚,也不再背负过多牵挂,经济也许可,那么为何还要等待?

生病后,我曾问医生自己还能活几年。他们从不回答。后来才知道,大伯服用的药物和我一样。我们都是血液有问题,都是地中海贫血症患者。但他却活得自在,走过很多地方。

所以我也相信,自己可以活得更久,只是起步慢了些。我的旅程才刚刚开始,虽然比不上大伯走过那么多地方,但至少,我迈出了第一步。那就已经很好了。

这场葬礼,又让我联络了好几位亲人。原来,无论是喜事还是丧事,往往都是让亲人重聚的机会。只是,为什么非得等到这一刻?

亲人之间的联系越来越远,尤其是长辈不在后,好像就更疏远了。我望着亲人们,不禁感到可惜。也许我们真的不够在乎,只顾着自己的生活,而忽略了身边人。

到底是我们太冷漠,还是长辈的亲情更深?到底是我们太专注自我,而忘记了亲人?不管怎样,我开始懂得一件事——想做的,就趁现在去做,别再等待。

我明白,不该等到葬礼,才是我们见面的时刻。如今我也代表妈妈,去参加亲人的喜事,去探望远方的亲人,甚至是那些小时候玩在一起的伙伴。

我们都慢慢老去了。以前,是爸妈带着我们去走亲。如今,轮到我带着孩子,去拜访亲人,然后告诉他:“他们是我们的亲人,别忘了。”